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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1 15:2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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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英给老太后梳过头
梳头刘
“我没看见过李莲英给老太后梳过头,也没听说过。七八年来伺候老太后梳头,给老太后当这份差的 只有个梳头刘。从来也没有别人替换过他。
“这是个非常得宠的老太 监,温和、驯顺、斯文、有礼貌,永远从他的眼角皱纹里透出和乐的笑意 来,伺候人不温不躁,恰到好处,让被伺候的人感到很舒服。宫女们跟他都很亲热,诚心诚意喊他一声刘 大叔。他经常给宫女带些针针线线的东西,这是宫女们所缺的,但他不是给一个人,谁用都行。宫女们见 他面有时给请个安,问他句吉祥,他总是很谦和地还个礼,不管对谁。老太后知道他的人缘好,常说:‘ 下去,让她们给你沏口茶喝吧!’这可是天大的脸,能让宫女赏茶,在宫里这是极体面的事。刘太 监连连 地请跪安,说‘奴才不敢承受,奴才不敢承受!’太后越给脸,他越谦虚小心,这是刘太 监长期得宠的原 因。
“且说宫女给刘太 监掀起宫门的帘子,刘太 监头顶黄云龙套的包袱(里面是梳头工具)走进来,双腿 向正座请了跪安,把包袱从头顶上请下来,向上一举,由宫女接过来,然后清脆地喊一声:‘老佛爷吉祥 ,奴才给您请万安啦!’侍寝的在卧室里喊一声‘进来吧,刘德盛!’这是替老太后传话,可也是特别开恩 ,经常太 监能进太后寝室的,刘太监算是独一份了。
“刘太 监进屋后磕完头(太监们早晨第一次见太后多数人都磕头,表示尊敬),打开黄云龙套包袱, 拿出梳头的簪子、梳子、篦子等工具,开始梳头。这时老太后开腔了,‘你在外头听到什么新鲜事没有? 说给我听听!’刘太 监早就预料到有这一问,于是将自己编造的那些龙凤呈祥、风调雨顺的故事,一个接 一个说给老太后听。说得老太后眉开眼笑的,听得我们也忍不住发笑。他是个笑话篓子,可惜年长日久, 记不起说的都是些什么了,我也不会学舌,他说的大概都是这样的故事:
“今年的节气来得早,去年有闰月,六月六看谷秀,春打六九头。去年春打在腊月里,我们的黄历早 就算好了,春见寒食六十日,今年二月就清明节了。俗话说,二月清明满地青,三月清明满地空。今年的 寒食节桃红柳绿,可傻燕子走在巧燕子前头了。傻燕子是咱们伏地燕,它不南来北往,飞起来翅膀不会打 弯,也不会衔泥筑窝,不论冬天夏天,永远住在咱们城门楼子里,专给老太后看城门。叫声沙沙的,其实 人们管它叫沙燕,大家叫白了,都叫它傻燕。也因为它拙嘴笨舌头的,大家都喜欢它憨厚,喜欢它那傻乎 乎的劲。可它今年不傻了,比巧燕子早露面十多天,保准今年不会发生旱涝,风调雨顺,这都是老太后的 盛德感化的。将来老太后治理的大清国,丑姑娘变俊了,拙媳妇变巧了,那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呢!
“前天粥厂传出这样离奇的事儿,顺天府管事的去看放赈发粥的情况。先到南城粥厂看看,看见一位 老太太,干干净净一身旧棉袄棉裤,蓝布的颜色都洗成白地了,衣裳上的补钉补得整整齐齐的,身上不带 一点尘土星儿,身板挺硬朗,在那儿排队打粥。顺天府的管事的也没理会,等转到德胜门的粥厂一看,这 位管事的可就愣住了,又看到这位老太太在这儿排队打粥呢。因为这位老太太特别显眼,管事的不注意也 得注意,私下问粥厂的当差的太监人,这位老太太是左近的人不是?天天来不?粥厂的人说,十天八天的来 一趟。顺天府管事的人说,‘要好好伺候老太太,这是位活神仙,我刚在宣南粥厂看见她了,我骑马来的 ,一路小跑到了德胜门,可她能走在我前头,这可不是凡人。’您看!老太后办粥厂,恩德感动了天和地 ,神仙也‘赶会’来了。
“梳头刘一面给老太后梳头,一面慢条斯理地说著。侍寝的宫女在一旁给递东西,司衾的人给整理床 上、床下的什物。常常是这个时候,张福老太监用捧盒把一碗冰糖银耳送到储秀宫门外,交给当差的宫女 。这个凡饮、馔、药必须亲自经手的老太 监,只知道低头当差,向例不多说一句话。老太后在面前摆一 个矮茶几,用银勺舀著银耳。这是一天最惬意的时候,也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大家谁都感谢梳头刘,因 为他一大早就伺候得老太后高高兴兴,我们的差事就好当了。
“梳头刘和别的太监不同,对任何人也不偏不厚,除去当差以外,也不闲言碎语,更不争功抢脸,在 老太后面前说话的时候最长,从不阴别人一句坏话。自从我进宫第一天起,就看见他在储秀宫当差,我离 开宫的时候,他已经佝偻身躯了,但还是勤勤恳恳地当差。我在宫里头很多的地方都得到他的照顾,在他 当完差要离开宫的时候,我经常在东廊子底下等著他,这是他必走的路,我恭恭敬敬地给他请个双腿跪安 ,叫声‘干爸爸’,他也亲亲热热地叫声‘小荣儿’。可惜他离开宫就老了(死了的代称)。我一想起他来 ,就流眼泪!”她回忆起往事,想起她的亲人,想起曾经对她有过好处的伴侣,不由得心里发酸,眼泪随 著也就掉下来了。
“我又惹您伤心了”,她强作笑脸说,“这一打岔又打出个梳头刘来了,还是书归正传,说老太后的 事吧”!
小命离著阎王爷只隔一层窗户纸啊!
匆忙的早晨
前面我屡次谈过,我们的谈话是断断续续、枝枝节节地漫谈。记忆好像是一片儿水胶,把那些片纸碎 屑粘合在一起,但这片水胶现今已经老化,快要失效了,因此所记叙的当然会琐碎、零乱、不连贯,给读 者带来了不愉快。力不从心,我自己也深深感到内疚。不过说也无益,因为记忆已随著时光的流逝而黯淡 了。
“还是叙说老太后的事吧”,她沉默了好长的一会儿,才接著说。“我上次很想把老太后‘叫起’以 前的事,大概给您说说,谁知您横插一杠子,什么唐啦、汉啦的几大套,我也没法答茬。现在我想想,接 茬给您往下说。”她半开玩笑半责备我。她永远是这样,带著笑脸去责备人,显得有礼貌而让人听了又舒 服。我赶紧陪礼说:“再也不打搅您了。”和上等的旗下人相处,时常感到一种麻烦,就是他们礼节上的 讲究太多,日子长了使人有种厌烦的感觉,可是他们反倒认为只有上等人才能讲究礼貌,这个界限是很不 容易打破的。闲话还是少说,静听她的叙述吧。
“在给太后梳头的同时,侍寝的已经让司帐司衾的两个宫女整理好床上的一切,退出寝宫,只有伺候 梳头的宫女捧著梳头匣子在旁边侍立。外面更衣间里管服饰的宫女此时已经准备好当时当今的服装鞋袜。 梳完头以后,老太后重新描眉毛抿刷鬓角,敷粉擦红。60多岁的老寡妇,一点也不歇心,我们都觉著有点 过分。当老太后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照镜子时,侍寝的总要左夸右赞,哄老太后高兴。这种佛见喜的活儿 ,永远是侍寝的人包干的,旁人挨不上边儿。老太后站起来必定要把两只脚比齐了,看看鞋袜(绫子做的 袜子,中间有条线要对好鞋口)正不正,然后方轻盈盈地走出来。这时侍寝的宫女把寝室的窗帘一打,在 廊子外头眼睛早就紧盯著窗帘的李莲(连)英、崔玉贵(桂)、张福等,像得到一声号令一样,在廊子的滴水 底下,一齐跪在台阶上,用男不男女不女的鸡嗓子,高声喊著:‘老佛爷吉祥!’老太后春风满面,容光 焕发,笑盈盈地接见他们,有时特别给他们脸,还走到中间正座上接受他们的朝见。这都是侍寝的打窗帘 给暗号的功劳,起床伊始就来个碰头彩。年年如此,月月如此,天天如此。李莲英他们从不得罪储秀宫的 宫女子,因为我们都是一窝里的,彼此都要有照应。
“这时我这个敬烟的就是个大忙人了。前面已经说过,老太后不吸关东烟,吸水烟,到我手的是一两 一包的小绿包。金黄色的烟丝,闻著有股香气味,也有些辛辣味,但不浓,丝很长,捻在手上比较柔软。 太后习惯是左边含烟嘴,所以我必须站在左方,站的距离大约离太后两块方砖左右,把烟装好后,用右手 托著烟袋,轻轻把烟嘴送到太后嘴边(轻易不跪著递烟)。我左手把烟眉子一晃动,用手拢著明火的烟眉子 点烟。说起来简单,但这样用左手干活的习惯,不经过多次苦练是不行的。”
“我不是向您夸口”,她显然有些激动了,匆忙地由暖壶里倒了一杯开水,用右手托著说,“我60多 岁的人了,手脚都不灵活了,可我挨打受骂的这点功夫,始终也扔不下。您请看。”她托著一茶杯热开水 在右掌心上,足足有四五分锺,纹丝不动。同时用左手取东西,喝茶,眼光左顾右盼,右手始终不抖不颤 。“姑姑的话,我记一辈子,纸眉子是明火,如果火星子烧了太后的衣服,出去(宫里把拉出去说成出去) 就许是打死。我端著热水杯,练功有半年多,才许可我当差。如果左手一晃烟眉子,火苗子乱跳,心里再 一扑咚,右手乱动,烟袋嘴就会在老太后的口里打滑溜。您知道‘伴君如伴虎’,我们天天提心吊胆,小 命离著阎王爷只隔一层窗户纸啊!”她说著说著眼圈已经红润了。她是个多情善感的人,想起过去,不由 得伤起心来。我只能静静地听著,根本没有话来安慰她。
她继续说:“瞧吧!只要老太后脸一沉,掌事的姑姑发觉你手脚不利落,下去不问青红皂白,这顿藤 条面是铁定吃上了。宫廷里没有训话,一是罚,二是打,三是杀,永远拿把子说话。”她沉静一会儿说: “我说这些又离板了,还是接著说老太后的事吧!”
“吸了两管烟以后,老张太监的奶茶就献上来了。老太后最习惯喝人奶和牛奶。宫里的早点还保留东 北人的习惯,喝**要对茶,叫奶茶。奶茶不由御茶房供应,由储秀宫的小茶炉供应,一来近,二来张太监 干净可靠。就在这同时,寿膳房要敬早膳,有各种粥,如稻米粥,有玉田红稻米、江南的香糯米、薏仁米 等,也有八宝莲子粥;有各种的茶汤,如杏仁茶、鲜豆浆、牛骨髓茶汤等。用大提盒盖好,外罩黄云龙套 ,俗称包袱。这该李莲英献殷勤了。他守在寝宫门口里,崔玉贵站在寝宫门口外,张福站在老太后桌旁。 崔玉贵先接过太监的包袱,传递给李莲英,再由张福解开包袱,由李莲英捧到太后面前。宫里有个特别严 的规矩,不当太后的面食盒是绝对不许打开的。太后坐在明间有条山炕的地方,坐东面西,摆上炕桌,地 下抬过一张花梨木茶几,这个茶几和炕桌不高不矮正合适。食盒里有二十几样早点。除去前面说的之外, 还有八珍粥、鸡丝粥,有麻酱烧饼、油酥烧饼、白马蹄、萝卜丝饼、清油饼、焦圈、糖包、糖饼,也有清 真的炸糸散子、炸回头,有豆制品的素什锦,也有卤制品,如卤鸭肝、卤鸡脯等等。
“吃过早点,漱完口,喝半杯茶,吸一管烟,然后宫女们把太后请到更衣室。太后换上莲花底满是珍 珠的凤履,戴上两把头的凤冠,两旁缀上珍珠串的络子,戴上应时当令的宫花,披上彩凤的凤帔。这时李 莲英就忙著指挥一切了。轿子抬到储秀宫门口,我把上朝专用的小轻便的水烟袋交给李莲英捧著。太后上 了轿,左边是宫廷总管太监李莲英,右边是内廷回事太 监崔玉贵;一个手捧著水烟袋,一个手捧著绿头签 (即叫起的名单)膳牌,两个紧扶著轿杆,后随著一群护卫,前呼后拥地上朝去了。也许上乾清宫(轻易不 上乾清宫,除非召见封疆勋吏),多半上养心殿,宫廷的术语名之为‘叫起’。
“老太后一一驾,储秀宫里就大忙特忙了,该当差的全都‘出笼’了。掌班的姑姑往宫门口一站,真 是大将军八面威风,眼珠子乱转,盯紧了人们。扫院子的、擦玻璃的、收拾游廊的、擦抹屋里屋外陈设的 ,里里外外全都是人,但各有分工,丝毫不乱,而且动作有节奏,没有一个人敢说闲话,都要抢在‘叫起 ’这段时间里,把储秀宫收拾得一干二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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